凈 土 寺 探 幽
□ 文 子
中秋剛過,秋意便一層深似一層。午后的潁川河谷,靜臥于群山之間。日光正好,褪去了夏日的酷烈,換作了幾分懶懶的暖,如上好的蜂蜜般,自湛藍天幕緩緩流淌。車行山道,輪下落葉沙沙作響,清脆而蓬松,是這季節(jié)獨有的韻律。
河谷在飽滿的陽光下,層次歷歷。近處,白楊林通體金黃,每片葉子都似精心打磨的銅片,光斑跳躍;遠山則依舊蒼翠,只是那深厚的綠意上,仿佛蒙了一層輕淺的金紗。山風自敞開的車窗涌入,帶著草木清爽的氣息。此時節(jié)的凈土寺,據(jù)說最為秀美,尤其是那午后的松濤,在明凈陽光里,別具一番清韻。
山門靜立于兩峰相接之處。朱紅色的牌坊被秋陽映照,泛出暖橙的色調(diào)。“曼殊寺”三個鎦金大字,讓光線勾勒出雋麗的光邊,仿佛隨時要融化于這滿山秋光之中。穿過山門的剎那,光影頓異——門外秋陽坦蕩,毫無遮攔;門內(nèi)則是經(jīng)古松篩落的斑斕光影,灰白相間,恍若兩個世界。
整座寺院安然棲息于群峰環(huán)抱之中。十八座山峰在朗朗秋日下輪廓清晰,被當?shù)厝诵蜗蟮胤Q作“十八羅漢拜文殊”。此刻,山的細節(jié)纖毫畢現(xiàn):東側(cè)峰巒陡峭如削,巖石的肌理在強光下更顯峻厲深刻;西側(cè)山勢則平緩許多,松柏的蒼翠與楓樹的紅艷點綴交織,宛如巨幅錦繡。沒有晨霧的遮掩,這些沉默的“羅漢”顯得格外坦蕩莊嚴,猶如正進行一場無聲的法會。
菩提道上,古松如蓋,將陽光剪成無數(shù)晃動的光斑,灑在青石路面。松針被秋陽照得油亮,每根都似細細打磨過的青銅針。恰一陣山風掠過,松濤便從四面八方響起。不同于晨昏時分的低沉嗚咽,午后的松濤清亮而高亢,仿佛每根松針都參與這場自然的合唱。清代進士吳西川“松濤瀉半空”的詩句,在此刻得到了最生動的印證——那聲音確如自天穹傾瀉,帶著陽光的暖意與山風的清秀。
放生池水光瀲滟,在日照下宛若撒了滿池碎銀,明晃晃耀人眼目。池水清澈見底,卵石如嵌入的元寶,錦鯉悠游其間,鱗片偶閃金光。龜鱉匍匐于池中巖石上,背甲被曬得溫潤,偶爾慵懶伸頸。池畔有孩童蹲踞,凝神水中游魚,小小的身影倒映水面。池邊石碑被陽光照得發(fā)白,字跡需凝神細辨。水中生靈的自在,與這無所偏私的陽光,共同構成一種無聲的啟示:如此慷慨普照的光明,何嘗不是人間凈土的另一種顯影?
寺院建筑在秋日漫射下,色彩格外分明。紅墻吸飽了熱量,顯得溫厚;金瓦反射著耀目光芒,與周遭蒼松翠柏形成鮮明對比。那株著名的“松柏同根”奇觀,在充足光線下愈顯神異——松樹的針葉泛出青藍光澤,柏樹的鱗葉則呈深碧,雖根系在地下緊緊相擁,枝葉卻在空中各展風姿,于秋陽下無言演繹著同源異流、和而不同的自然美景。
立于文殊殿前寬闊的石砌平臺,可俯瞰整個寺院全貌。陽光毫無保留地傾瀉在殿前青石階上,將石面曬得微微發(fā)燙。一位年輕僧人正于殿前灑掃,素色僧袍在強光下顯得格外規(guī)整。交談間得知,凈土寺歷經(jīng)滄桑,現(xiàn)今模樣,乃上世紀九十年代海正法師率弟子歷經(jīng)八載艱辛重建之功。“師父常言,”年輕僧人的聲音在秋陽里清朗平和,“佛法如陽光,不分古今,不論順逆,始終如一。”
午齋時分,寺鐘鳴響。那渾厚之聲在明凈空氣中傳得格外悠遠,與松濤、鳥鳴交織,合成秋日山中最動人的交響。下山途中,可見三兩香客于佛前虔誠供奉,身影被窗欞透入的光線拉得修長。世人往往于此求福祈愿,卻鮮少察覺,正如此時此刻慷慨無私的秋陽,那種覺照與慈悲,本就無處不在,無時不在。
山門外,陽光依舊明媚。整座寺院在秋陽照耀下,宛如一幅設色明麗、筆觸精細的工筆畫,每一細節(jié)都清晰可辨。身后的松濤聲漸行漸遠,心中卻有什么悄然沉淀——并非頓悟,亦非解脫,只是一種如同這秋日陽光般明朗而溫存的寧靜。
車行漸遠,窗外群山在秋光中緩緩后退。它們已在此佇立千萬年,每個秋天都如約而至,每片落葉都恰如其分,守時守約。凈土從不遙遠,它就在這秋日午后的陽光里,在來來去去的山路上,在看得見與看不見的尋常萬物之中。而心底那片澄明之境,已如這遍灑的秋陽,溫暖、朗澈,靜待花開。
【作者簡介】:文子,甘肅山丹人,天之水網(wǎng)專欄作者。曾在《甘肅日報》、《甘肅文學》、《張掖日報》、《張掖作家》、《張掖網(wǎng)絡作家》、《作家聯(lián)盟》、《天之水網(wǎng)》、《焉支山》等報刊、網(wǎng)絡平臺發(fā)表數(shù)篇作品。


